王座之下。
一箱竹简陈列。
紧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被两名甲士架来殿前。
大将军姬无夜的目光,得意地扫过物证、人证,最后,投向了站在那里,神情淡然得仿佛局外人般的黑色身影。
‘装,你接着装!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姬无夜心中冷笑连连,
‘本将军今日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这次,还能如何巧舌如簧,抵赖狡辩!’
被押解上殿的,正是秦墨大匠相里泽。
老爷子虽有些疲惫,身上却并无任何伤痕。
毕竟,蓑衣客已经警告过姬无夜。
这老头要是死了,他们两个都免不了来自于秦国的责罚。
故而,哪怕姬无夜已将相里泽抓获在手,但却依旧不敢动刑逼供。
不过,仅凭现有的这些证据,在姬无夜看来,便已足够将秦时墨钰‘私下与秦国重臣交易,泄露重要图纸’这一叛国之举,彻底钉死!
相里泽已经知道姬无夜想要利用自己对付秦时墨钰,心中满是苦涩。
虽然,他心中曾有过那么一瞬念头,想要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将秦时墨钰逼离韩国。
有大秦在身后作依仗。
相里泽有足够把握,让韩国不敢伤及秦时墨钰性命,并最终派人将他救走。
但是,老爷子心中的那份良心与道义,却让他无法做出这种事。
故而,自被姬无夜控制之后,他便一口咬定,自己从秦时墨钰手中得到过任何图纸。
甚至在这大殿上,老爷子也是直接无视了秦时墨钰的存在,紧闭双眼,梗着脖子,装作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虽然他心中也清楚,以姬无夜所掌握的那些旁证,无论自己承不承认,都已经足够证实秦时墨钰确实与他有过交易。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存在,对秦时墨钰的伤害更小些。
然而,让他,让姬无夜,王座上韩王安,让这殿内所有的文武百官,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秦时墨钰在见他后,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对他拱手一礼:
“相里泽前辈,许久未见,您的气色,可是比上次差了不少,注意身体啊。”
原本还在故作漠视的相里泽,嘴角不由得一抽。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个他最为欣赏、乃至崇拜的年轻的韩墨大统领。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姬无夜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搞得有些发懵。
这剧本不太对啊!
他派人绞尽脑汁,设想了秦时墨钰所有可能提出的狡辩之词,并提前准备好了反制话术。
可眼前这种情况,却是他和他手下的参谋,从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墨钰!你……你这是承认了?!”
姬无夜下意识质问。
“承认什么?”
秦时墨钰一脸茫然。
姬无夜黑着脸,不知道他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你承认,你与这秦人相识,并将图纸交予了他!”
秦时墨钰依旧坦荡的点点头:
“对,没错,我是把图纸给予了他,然后呢?”
“.”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高坐于王座上的韩王安,嘴角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不是,他确实是偏向秦时墨钰这边,没错。
但是,他这个做大王的,也得注意点影响啊!
在秦时墨钰略处下风的情况下,他都能强行判秦时墨钰无罪。
但你这种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这个裁判,就算想吹黑哨,也很难下得去嘴啊!
姬无夜被秦时墨钰的坦荡,给彻底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大脑疯狂思索着,面前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一时间,竟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接招。
“身为韩国之臣,却私下与他国重臣交易,泄漏足以影响国计的重要机密,致使他国国力因此大增,从而让我大韩,陷入到更为险峻的危机之中……”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自姬无夜身后悠悠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与姬无夜狼狈为奸的血衣侯白亦非。
面对他的指控,秦时墨钰的脸上却是再度露出一抹茫然:
“泄露国家机密,私通敌国,我何时犯下的如此重罪?我怎么不知道?”
“呵呵!”
姬无夜被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气得是怒极反笑: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方才,你可是在这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了,你曾将图纸与这秦人交易!
如今,竟还想出尔反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抵赖不成?!”
就连之前许诺站在秦时墨钰身后的四王子韩宇,此刻都暗自皱眉,不敢站出来。
他不明白,秦时墨钰为何突然之间,像是失了智一般,昏招频出。
韩宇明明已经察觉到了,父王对于这位韩墨统领有着明显偏向。
就算秦时墨钰从头到尾抵死不认,都能在韩王安强行拉偏架的情况下,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可偏偏,秦时墨钰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认了下来!
韩宇本以为他是有什么依仗或后招。
却没想到,他在这时候,又像是后知后觉的开始否认。
完全搞不懂秦时墨钰这到底是在唱哪一出?
就连表面上站姬无夜这边,对秦时墨钰发难的二五仔白亦非。
此刻都有点不太清楚,这位韩墨统领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之前两人在紫兰轩密会,只是大致确认了,让他白亦非在姬无夜死后取代其位置,与秦时墨钰在朝堂之上继续打擂台。
以此来麻痹韩王安,让他误以为朝堂局势仍在他掌控之中。
可关于今日这场对峙的具体计划,秦时墨钰却并未向他透露过,一切全凭白亦非随机应变。
秦时墨钰神色淡然的扫视殿内群臣一圈,最终,将目光重新落回姬无夜身上:
“姬将军认为,那份纺织图纸,是国家机密?”
姬无夜皱了皱眉,心中感觉到一丝丝不妙,口中却道:
“我知那图纸乃是你亲手所绘制,但你既为韩臣,便当以国为重!你私通他国,为他国牟利,便是叛国!”
秦时墨钰嗤笑一声:
“我与相里前辈交易的时间点,是在继位大典前,换言之,便是在我成为韩国客卿前。
当时我非韩臣,与相里泽老前辈的交易,应该算不得私通外国。”
姬无夜眯起眼,回想着参谋为自己准备的应对话术。
然而,他刚想开口反驳,却被抢了话头。
“这,还只是其一。姬将军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秦时墨钰再度环视四周群臣,略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一件可以让纺织行业效率翻倍的器械,最难的,只是有个人将其设计、开发出来。”
“无论何种器械,其本质,终不过是一些木头、铁石等材料拼接而成。
只要有模板、有材料,工匠就能照这样子,将其仿制出来。
多试几遍,图纸也就出来了。”
“如果是某些秘而不宣的东西,或许还能保密。
但像是农具、纺织机这种,必须要大规模推广与配备,才能发挥它作用的民生器械。
当它大规模出现在市面时,就必然免不了,要被他国所仿制。
只是看各国的反应速度快慢而已。”
“而秦国,编制了一张天罗地网覆盖天下,监视诸国朝野。
我韩国纺织业产量突然暴涨,必然瞒不过罗网的眼睛。所以……”
秦时墨钰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我将一件,秦国本就可以窃取到的东西,换来罗网在我韩国的覆灭……请问,这笔交易,有什么问题么?”
姬无夜面色阴沉,却强自镇定,冷哼一声道:
“呵,一派胡言!秦国会这么蠢,如此轻易地便被你戏耍,用自己的东西,来交换罗网的覆灭?
要么,是你还更了其他东西。
要么,你就是秦国派往我国的间谍!
这一切,不过是秦国为了帮你上位,陪你演的一出戏!”
秦时墨钰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姬无夜:
“东西是我发明出来的。这一点,是姬将军你自己说的,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秦国的东西’了?”
姬无夜被他这眼神看得怒火中烧,强辩道:
“你刚不是在说,这东西瞒不住,秦国完全可以仿造吗?!”
“是,是我说的。”
秦时墨钰点点头,没等神色变得更加难看的姬无夜开口,他便继续说道:
“但这所有的前提,我会将这项技术,拿出来,并进行大规模应用!可如果……我若是不拿出来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整个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姬无夜眉头紧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已经超出他的参谋团为他整理的范畴。
没办法,完阴谋诡计,那些参谋或许是专业的。
但人是没办法想到自己认知外的事情的。
在这个时代,肯去了解军事器械,思考如何将之投入到战争中,已经是这些参谋的极限了。
真不能要求他们,站在治理国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若真有那种人才,也绝不会甘于在姬无夜麾下做一个参谋的。
秦时墨钰环视四周或是茫然、或是皱眉的群臣。
不止是参谋,就连这朝堂上,整个国家真正意义上的管理者。
对于民生,更多思考的也只是自己如何更好的捞钱。
有点能力的,思考的,也多是如何治民
也即是如何更好的压迫民众,在不会激起民变的情况下,为自己,或为国家攫取更多利益。
只能说但凡六国当点人,也不会出现,六国民众自发的往暴秦跑的情况。
秦国确实是严刑峻法,但你架不住同时代的其他六个更菜、更不当人啊!
你在秦国犯了事,会被肉刑、连坐、劳役。
但问题在于,秦国好歹真是按照秦法走的。
严刑峻法的严字,指的就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你特喵的在六国没犯事,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被这些人搞的。
刑不上大夫,至今是在六国流通的潜规则。
指望他们思考如何治民,就好比让狗不去吃屎,自己学会烤肉。
秦时墨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弄:
“所以说啊,姬将军。这一笔交易,从来不是我拿图纸换取罗网在韩国的据点情报!秦国换的,从一开始就是我不在继续雪藏这一项技术!”
虽然计划至今都在按照计划走,没出现任何意外。
但当秦时墨钰发现,真就没一个能在自己再三提示下,察觉到问题所在的。
他忽然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在秦国的计算中,我将这套技术拿出来,哪怕天下列国都能仿制。
对秦国的价值,依旧高于韩地内的罗网组织!
为什么?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工匠!!”
“我韩国工匠能产出一套,他秦国工匠就能产出十套、百套、千套、万套!
就算天下列国都来仿制,他秦国一家的产量,能够大过天下其余列国的产量!!”
“所以.”
秦时墨钰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股快要满溢厌恶重新压下,语气恢复了平静:
“在秦国看来,只要我肯放出这套技术,他们所获的利益,便远要比损失一个韩地的罗网分部高得多。所以,他们便做出了这个选择。”
姬无夜此刻被秦时墨钰一连串的反击搞得晕头转向。
眼看大好的局势,就要这么被秦时墨钰轻松化解,当即想要找出点什么来反驳:
“你既然明知道放出技术,秦国会获利更多、会变得更强!你为何还要放出这技术?还说你不是心向秦国?”
然而,他这话一出。
不仅是张开地身后的一切贵族官员面色有些古怪,就连王座上的韩王安,神色也略有些不悦。
你姬无夜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波韩国纺织业大升级。
抛去各种成本后,最终有三成纯利流进的,可是他韩王安的口袋。
其余七成,则是被以张开地为首的利益集团,吃了个干净。
秦时墨钰从一开始就把这当做是一个局,因此他就拿了个成本费和手工费。
整个纺织业革新所产生的海量利润,他是一点没沾!
不过他也没亏,除了给姬无夜和张开地挖坑,拉拢韩王与贵族外。
百越之地,这半年他可是培养出不少工匠。
前天,焰灵姬跑他书房。
百越之地各种索要资源的申请他都给批了。
唯独要更多教师申请,被他暂时扣留了。
这半年,他真是用尽手段,尽可能的把墨家识字的,给骗了过来。
但教育这种东西,是真急不来的。
民国四亿人,识字率就算按1%,也有四百万人。
这才是变革的基础。
识字率拉不上去,教育拉不上去,意识拉不上去。
一切变革都是扯淡。
所以但凡穿越者想要搞变革,第一件事就是抓教育。
只有民众质量上去了,人口优势才是真的人口优势。
民众质量上不去,人口越多,只会增加更多行政负担,反而是一种劣势。
甚至于,秦时墨钰之所以搞出现如今这一出。
坑姬无夜什么的,这些其他目的,真要说的话,其实都只是顺带的。
让韩国君臣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方便秦时墨钰之后在韩地搞教育,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不过这东西,除了穿越者以外,基本没人能意识到。
所以在张开地眼中,这就是秦时墨钰一石数鸟的党争手段,是极为厉害的一步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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