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雕梁画栋的皇宫,于她,不过是一座用金玉和鲜血堆砌的囚牢。
步步是陷阱。
远比她踏入之前想象的还要险恶万分。
仅仅一次失控,就差点将她最深的秘密撕裂在光天化日之下。
若那些侍卫先一步踹开了门,看到她当时那骇人的举动……
只怕,她早已血溅当场。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警告她,她身处的究竟是何等危险的境地。
这高耸的宫墙,隔绝了外面自由的天地。
却挡不住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
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引来致命的窥视。
体内那股灼烧般的痛感,并未完全消退,依旧在身体四处隐隐作祟。
沈清歌看着铜盆水面倒映出的脸庞。
那张脸,在摇曳的水光里,竟显得如此陌生。
甚至……狰狞。
“怪物……”
两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出,干涩如砂砾。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尖锐的疼痛,试图压下那从骨髓深处蔓延出的、令人战栗的寒意。
她抬眼,望向窗户。
昏暗的光被窗格切割成斑驳破碎的光影,投在冰冷的地面。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
是怪物,又如何?
在这座步步惊心、吞噬人性的宫城里,或许只有怪物,才能用利爪撕开一条生路。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
冰凉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脖颈。
那里,还残留着几道清晰可见的紫红指痕。
是她自己留下的。
是她在失控边缘,徒劳地想要扼杀那份狂暴力量时,留下的证据。
疼痛如此真实。
这双手,本该用来保护自己,保护那些她在意的人。
可现在,它却成了伤人伤己的利器。
窗外,浓云遮蔽了月亮。
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清歌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夜风带着寒意,瞬间灌入肺腑,让她激灵着打了个冷颤。
她猛地伸手,推开了半扇窗。
“呼——”
带着潮湿草木与泥土气息的夜风,粗暴地灌满了狭小的房间,狠狠扑打在她脸上。
几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拂过唇角。
她尝到了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不知何时,她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渗出了点点血珠,混杂着夜的寒凉。
屋檐下,积水依旧一滴一滴地落下。
“嘀嗒……嘀嗒……”
声音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一下下敲打着她的神经。
下一次月圆,又会发生什么?
那潜藏在她血脉深处、让她变成“怪物”的东西,是会更加汹涌,还是……
不,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找到控制它的方法!
“哐当!”
一声刺耳的闷响。
心烦意乱间,她不小心一脚踢翻了屋角的铜盆。
冰冷的水瞬间漫开,争先恐后地浸湿了青砖缝隙里早已干涸的暗色污迹。
沈清歌死死盯着地上蜿蜒流淌的水痕。
恍惚间,那水痕仿佛映出了月圆之夜的自己。
一个被拉长、扭曲、散发着不详与暴戾气息的影子。
那影子,似乎缓缓抬起了头。
隔着水光,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森然而诡异的笑容。
……
另一间同样简陋的偏房内。
小安子在硬木板床上辗转反侧,冷汗早已浸湿了单薄的里衣,却丝毫不敢动弹。
身下的粗布被褥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和潮气,被他无意识地抓得一团糟,皱巴巴的。
黑暗中,那双赤红如血、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闪现。
直勾勾地。
死死地。
盯着他。
他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试图将那恐怖的画面隔绝在外。
但喉咙处那被死死扼住的灼痛和濒临窒息的感觉,却依旧清晰得可怕,让他浑身发抖,牙关打颤。
“那……那哪里是生病……”
他在被窝里闷声低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指尖下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脖颈上那圈尚未消退的青紫淤痕,皮肤上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可怕经历。
那个说话温声细语,待人那样和善温柔的清歌姐……
怎么一到月圆之夜,就变成了那副……那副骇人听闻的模样?
简直像换了个人!
不,像变成了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窗纸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如同鬼魅在窗外低语,让他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小安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笔直地冲上头顶,四肢冰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涔涔。
单薄的里衣已经湿透,冰冷地贴在脊背上。
墙角的水缸模糊地映出窗外破碎的月影,摇曳不定。
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双眼睛,就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自己!
指节瞬间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嫩肉里。
要去御药房问问刘太医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开什么玩笑!
什么样的太医能治这种闻所未闻的怪病?
眼睛发红,力大无穷,失去理智,像中了邪祟一样!
只怕他话还没说完,就会被当成妖言惑众的疯子!
宫里死个把小太监,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颓然倒回床上。
破旧的木床发出“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几块摇曳的光斑。
小安子怔怔地盯着它们。
脑海里,沈清歌发作时那狰狞的面孔,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恐惧如藤蔓,一圈圈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真是没用的东西!”
他低骂一声,狠狠一拳捶在粗糙的床板上。
“砰!”
闷响惊动了窗外的什么东西,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瞬间划破死寂的夜空,更添了几分诡异与不祥。
纷乱的思绪中,沈清歌低着头,坐在昏黄的油灯下,安静地为他缝补衣裳的画面,又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
那细密而整齐的针脚。
微微颤动的长睫毛。
被灯火映照得异常温柔恬静的侧脸……
后脑勺被粗糙坚硬的木枕硌得生疼。
小安子瞪大眼睛,茫然地望着房梁上随风晃动的蛛网阴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
他该怎么办?
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还是……这么吓人的病,总得治啊……
就这样,在自己的混乱挣扎中,他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东方天际透出第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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