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前两天,陈砚终于放松下来,整理了自己写的文章。
四个月里,他写的文章已经有厚厚一叠。
一一翻看,发觉自己大有进益。
光是这叠劣质的竹纸就给了他莫大的底气,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他已尽了自己所能,剩下的也只能看提学官如何评判了。
既要上考场,要带入考场的一应物件都要收拾好,再三清点防止有遗落。
八月底已入了秋,可那秋老虎不是好惹的,这几日又格外闷热,人只要多动一动便是一身汗,衣服黏在身上就很不爽利,自是也让人焦躁。
因着住得远,杨夫子租借了村里的牛车,半夜便摇摇晃晃将两人带着入了城。
夜间的风有些凉,乡野间摇摇晃晃的牛车并不少见,各个车上赴考士子们提着的灯笼往城门口移动。
院试的考生不少,其中不乏住不起城内客栈而住在边郊农家小院里的贫寒士子。
与城内的士子们相比,他们半夜就要起床赶路。
只要过了院试就是生员,与童生是天壤之别,也就无人惧怕这些辛苦困倦。
今日的城门半夜便大开,以迎接士子们的到来。
牛车跑得慢,也很颠簸,陈砚一路坐下来,屁股已经被颠麻了。
到贡院附近时,其他地方的灯笼逐渐往这边汇聚,仿佛一条条支流入海。
身边拥挤的人多起来后,空气中的气温仿佛升高了好几度,越发燥热,就连凉风也吹不散。
几千名考生齐聚于此,前后左右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考生们按照籍贯所在府县逐渐聚拢,分批搜检入场。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陈砚一来就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好让自己浑身的热气散一散。
衙役被他的举动给惊了下,又见他年纪小,将其衣服抖了抖后就让他穿上。
陈砚对此颇为遗憾,还没凉快一会儿又要闷上了。
要是在现代,这么热的天他只需要穿短袖短裤,再来一双人字拖,吹着空调吃着雪糕,舒舒服服地过。
来到大梁,他却要长袖长裤,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浑身汗津津,实在难受。
入了考场,一眼就看到端坐着的一身绯色官袍的何若水。
何若水面颊消瘦,须发皆是花白。
难得见到大文豪,陈砚便多看了几眼。
与王知府相比,这位提学官身上的文气比官威更重。
陈砚领了自己的号牌,对号入座后,将号舍清理一遍,就端坐其中。
院试只考两场,第一场为正场,第二场为再覆。
依旧是每场考一天,以不续烛为准。
与府试相比,院试正场要多做一篇四书文,即四书题两篇,本经文一篇,一共三篇八股文再加一首试帖诗。
于其他考生而言,时间极为紧迫且考题繁重。
对陈砚而言却并不难,如今他每日可写五篇八股文,除修改外还能挤出时间背文章。
练得多了,无论破题还是做文章,速度都极快。
衙役将题目送过来,陈砚抄写下来后,便沉心破题。
当看到第一题时,陈砚一顿。
题目为“固而近于费”。
出自《论语·季氏》。
这不是巧了么,此题他做过。
这四个月,杨夫子每日出考题,都是闭眼翻开书本,随意一指,指到哪句就以哪句为题让陈砚和周既白做文章。
陈砚做出文章后,夫子给他圈出五六处修改。
他将修改后的文章反复研读,每读一次都有新的感悟,此后又进行了几次修改,到最后一次修改完,那篇文章就与此前的文章截然不同了。
不过陈砚并不准备用自己最后一次所做文章。
坐在考场上,心有所感,便是全新的破题。
陈砚提笔,写下破题:“贤者托言邻邑之可虞,将以文大夫兴师之非也。”
破题既已出,他多日的苦练成果就在此时显现。
陈砚并不理会后续的题目,而是顺着思绪继续写。
一篇八股文虽只三百字,却需要花费巨大的心力脑力。
陈砚虽是一气呵成,待他写完,太阳已经高悬。
阳光晒出地里的潮气,整个贡院便犹如蒸笼般。
士子们汗如雨下,却不敢让汗水滴落答卷上,只能不停地用衣袖擦拭,如此一来便时时打断思绪。
陈砚喝了口水后,不敢做丝毫停歇便写下一篇。
此时如此闷热,怕是有雨。
考科举最怕的就是下雨,号舍狭窄,一旦雨下大了,雨水将答卷打湿,此次院试就是被黜落的下场。
陈砚所料不错,到他第二篇文章作完,便是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顷刻间大雨滂沱。
伴随着大风,雨水从号舍飘进来。
陈砚将程文纸、草纸等一并塞进胸前,用衣服遮好,背对着号舍门口而坐。
雨水飘进来,将陈砚的后背尽数打湿,就连头发也不能幸免。
雨水顺着脖子要往里流,陈砚就不停地用布擦着脖子,待布巾湿透,将布巾里的水拧干继续擦。
这个时候人可以湿透,纸张是万万不能有一点损失。
雨水下得湍急,伴随着大风,号舍积了一层水。
隔壁已经传来士子悲切的惊呼,怕不是纸张都打湿了。
陈砚不禁暗暗庆幸,还好这次的号舍瓦片齐全,要是跟府试一样只有一半瓦片,他今天肯定保不住程文纸。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待到雨停,风却不止。
大风吹着湿透的衣衫,冻得陈砚瑟瑟发抖,感觉头重脚轻。
好在纸张都保全下来了。
陈砚强忍着寒意,继续做题。
随着寒风入体,陈砚明显感觉脑子转不动。
好在破题已写下,他只需按照往常苦练的功底顺着破题写下去。
等第三篇文章写完,陈砚已经感觉自己在发烧了。
科举拼的不仅仅是才学,还有身体素质。
一旦在科考中病了,肯定会影响发挥。
甚至有的人病死在考场。
陈砚只能停笔,先缓缓神。
后背的衣服已经被他的体温暖干了,大风却依旧不止。
四周已经有人咳嗽起来。
陈砚缓和了会儿,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觉得身体越来越没力气。
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
忍着难受,看向试帖诗的题目:春风化雨。
陈砚很无语。
什么春风化雨,刚刚明明是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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