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 樱花树下的约定（终）

    2018年，1月28日，除夕夜。

    胡志斌待在父母家里，父母已然睡去，他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看着手中的纸条。

    这纸条是前几天陈述在操场上递给自己的，上面写着一串地址。

    沉默良久，父母卧室的门忽然打开。

    “儿啊，这么晚了，就别守岁了，赶紧睡觉吧，咱家...不讲这些。”

    胡志斌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有些迷茫。

    “妈，您睡吧，我再坐会...”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来到胡志斌的身边，缓缓坐下。

    “这么些年了，我和你爸也不催你结婚了，只是...妈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以后我们俩要是撒手人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胡志斌握住了母亲的手，“妈，大过年的，说什么呢...”

    老人摇了摇头，有些不解：

    “儿子，你是不是...还对当年那个女娃娃有念想？”

    胡志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你和那个女娃娃...到底是怎么了？当时我和你爸也没有强行拆开你们，怎么...忽然就没了联系？”

    胡志斌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是我错过她了。”

    老人还想说什么，被胡志斌打断：

    “好了，妈，现在也很晚了，睡觉吧，我也该去睡了。”

    “唉。”

    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斌子，妈虽然不知道你们俩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如果你还能见到她的话，妈希望你去见她一面。”

    “或许...见一面以后，就可以了却因果了。”

    胡志斌看向自己母亲的背影，愣了愣神。

    片刻后，他摇头笑了笑，喃喃道：

    “老娘这几年信佛，说的话都带上了点哲理了。”

    胡志斌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将手中的纸条揣进了口袋里。

    大年初一。

    胡志斌一大早便出了门，买了一些礼品后，朝着目的地赶去。

    来到门口，胡志斌忐忑地敲了敲门，他也不知道老人是否还健在。

    不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将门打开，看到胡志斌的时候，浑浊的眼神明显亮起了一丝光芒。

    “小胡....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舍得来见见我这个老头子了？”

    胡志斌有些愧疚，

    “老板...抱歉，年轻的时候不懂事。”

    “当年没少在您的饭馆里吃好吃的，我一直都挂念着您的。”

    老板回过神来，笑了笑，示意胡志斌进来。

    “你这小子，是不是当我老糊涂了？”

    “每年往我家门口放礼品的，就是你小子吧？”

    “你和她还真是一模一样啊，当年说好了来看看老头子我，结果一个个的，人看不见，礼品倒是年年都送。”

    胡志斌有些好奇：

    “您说的...是她吗？”

    老板张了张嘴，最后却扯开了话题：

    “前几天，张鸿飞也来了。”

    胡志斌瞪大双眼，“张大哥？！”

    “他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老人给胡志斌倒了杯茶，后者赶忙扶着他坐下。

    “老板...太客气了，您坐下吧。”

    老头子摆了摆手，“我是老了，但还没到动都动不了的地步。”

    “当年，张鸿飞犯事了，进去蹲了三年，出狱以后，找到了我，说要跟我做学徒。”

    “你也知道的，当年我就想收他为徒了，就等着他浪子回头呢。”

    说到这，老人摇头笑了笑：

    “老头子我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这小子的确聪明，把我的手艺都学的差不多了，现在正自己开着一家饭馆。”

    “手艺也传下去了，我也干不动了，现在就待在家里，过一天是一天咯。”

    胡志斌点了点头，“听上去...张大哥过得也不错，都挺好的。”

    老人抿了一口茶，看向胡志斌，叹了口气：

    “当年我没告诉你怀樱的去向。”

    “你小子...是不是还因为这件事记恨着我呢？这么些年光送礼不见人，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胡志斌的神色有些复杂，他看向老人，目光微动：

    “当年...她肯定提前和您说了些什么吧。”

    老人没有否认：

    “当年，怀樱在你高考的前几天找到了我，她和我说，她的爸爸来了，要带她回日本。”

    “你那时候快要高考了，怀樱不想你因为这种事情被影响，就一直没告诉你。”

    “她和我说...她会在你高考结束那天和你说清楚，如果你同意和她在一起，那她就留在这里，如果你不愿意...那她就和她的爸爸离开。”

    “她还叮嘱我说，如果你们俩没成，一定不要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老人看了一眼胡志斌，没好气道：

    “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怀樱到最后离开了，你又跑过来问我『她去了哪里』？”

    “这一切，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么，伤透了人家姑娘的心，却还要跑来问东问西？”

    胡志斌沉默着，许久后，他才将钢笔的事情告诉了老人。

    老人听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真是造孽啊...”

    “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说吗？弄这些文艺的小伎俩，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面对老人的挖苦，胡志斌没有反驳，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所以...老板，我想问问，这张纸条，是她的地址吗？”

    老人看着这张纸条，瞳孔微缩。

    “这纸条...是张鸿飞前几天来找我要的，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胡志斌听后，更觉得奇怪了，张大哥是怎么和陈述周宇这两个臭小子扯上关系的？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所以...”

    胡志斌看向老人，再次确认道：

    “这个地址...是她的吗？”

    老人站起身来，从房间中拿出了一个包裹。

    “这些年来，每次逢年过节，都会有一些包裹从日本那边寄过来。”

    “发件地址...就是这里，至于是不是怀樱，恐怕，得你自己去看一看了。”

    胡志斌看向包裹上的地址，和纸条上的如出一辙。

    片刻后，胡志斌点了点头，看向老人，说道：

    “谢谢您了，老板，没想到我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得来麻烦您。”

    老人摆了摆手：

    “好了...去不去找她...你自己决定吧，算算时间，怀樱也快要四十岁了吧，毕竟她只比你小一岁而已。”

    “你小子...不会这么多年了还没结婚吧？”

    胡志斌讪讪一笑。

    “唉...那你可得做好准备了，这么久没见，怀樱说不准都已经为人母了。”

    ........

    大年初三。

    日本，东京。

    胡志斌下了飞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深吸了一口气。

    顺着地址，胡志斌来到了一栋高楼之下。

    借着翻译软件，胡志斌艰难地和当地人完成了交流，却发现，这个地址只是一个跨国快递公司而已。

    胡志斌试图向工作人员询问包裹的寄件人，但...因为公司不可泄露客人隐私，胡志斌没有成功。

    微微叹了口气，胡志斌没有放弃，在这座城市漫无目的地寻找起来。

    可...在江城这么多年，都没有遇见张鸿飞，短短一天的时间，又如何能在东京这座城市找到她呢？

    天色渐暗，夜空中渐渐飘下了雪花。

    玻璃幕墙上的初音未来全息投影在风雪中闪动着，形状各异的雪片不断穿透她渐趋透明的葱色双马尾。

    胡志斌站在已然拉下铁闸的动漫商城前，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与电子歌姬的残影在零下三度的空气里缠绵消散。

    搓了搓手，胡志斌跑去便利店里买了一碗关东煮，找了个位置吃了起来。

    这么些年来，胡志斌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印象还停留在早期的文学作品里，看着透明玻璃外斑斓的霓虹夜景，一股割裂感油然而生。

    不过...也许是因为在秋叶原，这个被誉为“二次元圣地”的地方，所以才和那些传统文学中的日本大相径庭。

    胡志斌吃完了最后一块白萝卜，喝下一口热汤，身体暖和了不少。

    “大叔，你是华国人吧？”

    纯正的中文在耳边响起，胡志斌一愣，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男生，男生的手中正拿着一本书。

    “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生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国内的牌子，而且...你吃饭之前也不像日本人，会先双手合十，说些有的没的。”

    “你是来旅游的吗？”

    男生看上去有些兴奋，“我是刚来日本留学的，人生地不熟的，没想到还能碰见一个自己人。”

    胡志斌笑了笑，说道：

    “我是来找人的。”

    男生有些奇怪：“现在正在过年吧，大过年的，怎么会跑来日本找人？”

    问完后，男生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大叔，我有些日子没和同胞交流了，话有些多了...”

    胡志斌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没事。”

    男生见胡志斌似乎并不介意，放下心来，继续问道：

    “那...大叔，你要找谁？”

    “我虽然刚刚来这里，但怎么说也把秋叶原逛完了，没准我知道你要找谁呢？”

    胡志斌看向男生，想了想，说道：

    “我找的人...是一个女人，年纪和我相仿。”

    “女人？”

    男生抽了抽鼻子，“和你一样是华国人吗？”

    胡志斌愣了愣，回答道：

    “不是...她一半的血缘是华国人，另一半的血缘是日本人。”

    男生犯了难：

    “这...实在有点难找了，都是亚洲人，长相差别不大，想靠着这么一点条件找人，实在是有些困难了。”

    胡志斌不置可否，站起身来。

    “好了，小伙子，我再去找一找，或许...运气好，能碰见她呢？”

    男生眨了眨眼睛，“天都黑了，在大街上找人未免也太....”

    胡志斌轻笑一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祝你学业有成。”

    男生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挥了挥手：

    “行，谢谢大叔，也祝你早点找到她！”

    胡志斌转身，准备离开，余光却忽然被男生放在桌子上的书所吸引。

    “这是...漫画吗？”

    胡志斌有些好奇地看向封面，封面上的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月がきれい。

    翻译成中文便是...

    月色真美。

    男生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说道：

    “这是一部日本动漫衍生出来的漫画，动漫原名翻译到华国就叫《月色真美》。”

    “不过...里面讲述的故事都是一些年轻人之间的恋爱，大叔你肯定不喜欢看的。”

    胡志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身后男生传来的嘟囔声却让他脚步顿住。

    “说起来...这家书店的老板娘还挺有意思的，喜欢用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折一些小玩意挂在店里....”

    胡志斌咽了咽口水，转身看向男生。

    男生看着胡志斌，嘴巴微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日本哪来的大白兔糖纸？！”

    ........

    胡志斌和男生一起，来到了秋叶原的边缘，一条普通的大街上，一家小小的书店正泛着暖黄色的光。

    “大叔，就是这里了，我明天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了哈。”

    男生和胡志斌告别后，消失在夜色里。

    胡志斌看向这家小书店，内心忐忑。

    这家充满恬静气息的小店，和赛博朋克风格的秋叶原，还真是有些格格不入。

    抬起脚步，推开橡木门，缓缓走进了书店，门口挂着大白兔奶糖纸做成的小手工，被开门所带来的寒风吹得不断摇晃。

    一个小女孩一脸好奇地看向胡志斌，转身喊了一句胡志斌听不太懂的日语。

    胡志斌怔怔地看着小女孩，内心生出了一丝苦涩。

    小女孩的眉眼间...隐约有樱子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胡志斌转过身去，推开木门，准备离开。

    胡志斌其实早就预想过了这种结局，但真正面临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了。

    走出书店，冷风灌进脖子里，胡志斌缩了缩身体，脚步有些沉重。

    “小眼镜？”

    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回荡，时隔多年，胡志斌再一次听见了这个称呼，他沉默着，不敢转过身体，反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小眼镜！我知道就是你，给我站住！”

    胡志斌叹了口气，极力挤出一个微笑，转身看向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叫我小眼镜呢？”

    张怀樱相较从前有些变化，面容清隽，颧骨处流转着柔和的线条，眼尾缀着浅淡笑纹，栗棕长发垂落肩头，发梢漾着慵懒弧光，通身沉淀着被时光打磨过的温润光泽。

    她怔怔地看着胡志斌，脸上有泪水划过：

    “看你这副怂样，我就知道是你！”

    张怀樱走上前，拉住了胡志斌的手，将其带回了书店。

    小女孩歪着脑袋，又用日语和张怀樱说了些什么，张怀樱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回应了一句。

    这次胡志斌听懂了，她说的是“我没事”。

    书店内部放有一个沙发，二人坐在上面，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许久后，张怀樱率先打破了沉默，柔声问道

    “从老板那里要来的地址，他说你每年都会寄包裹，上面有地址。”

    “可是...那个地址距离这里可不算近，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四处逛了逛，碰见个小同胞，他把我带过来了。”

    胡志斌说的轻描淡写，可张怀樱看着胡志斌有些潮湿的外衣，和肩膀上还未融化的雪花，眼神中闪现过一抹心疼。

    “所以...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怀樱看向胡志斌，问道。

    胡志斌张了张嘴，眼睛看着不远处偷瞄二人的小女孩，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我...”

    话说一半，张怀樱制止了胡志斌，轻声说道：

    “想好了再说。”

    说完，张怀樱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挥了挥手，将女孩喊了过来。

    “这是我叔叔的女儿，他爸爸今天有点事，所以让她在我这里待一天。”

    胡志斌睁大双眼，呼吸急促地站起身来，他看向张怀樱，眼神中的希冀藏都藏不住。

    “所..所以，你现在还...”

    张怀樱看着胡志斌激动的模样，眼角带着笑意，但又有些委屈地撇过头去。

    “你这么激动干嘛，当年不是没看上本姑娘嘛，现在怎么...”

    “不是的！”

    胡志斌语气激动：

    “我当年没给那支笔换墨水，我想着这只钢笔很有纪念意义，就没有用它！”

    张怀樱愣愣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胡志斌：

    “你...居然没有用它？！那岂不是....”

    “你这个傻子，是想气死我吗？！”

    “我不是叮嘱你一定要在最后的外语考试上使用它吗？”

    胡志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张怀樱呼吸紊乱，说的话都断断续续的哽咽起来：

    “你...你知不知...道，我那天晚上等的有多...有多伤心......”

    胡志斌哑口无言，伸出手，为张怀樱擦掉眼泪。

    “所以...你有男友...不，你结婚了吗？”

    张怀樱撇了撇嘴，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傲娇，且依旧在不断哽咽着：

    “没...没有，不过你可别多想，追...追本姑娘的人可多了，本姑娘只是...唔！”

    胡志斌抬起张怀樱的下巴，朝着她的红唇吻了上去。

    张怀樱瞳孔收缩，在转瞬之间变为迷离，二人相互索取回应，将这迟到了二十年的吻缠绵下去。

    不远处的小女孩：

    “斯国一！”

    ......

    “爸爸，我想和他一起回去。”

    张怀樱带着胡志斌，来到了自己的父亲面前。

    “你好。”

    男人用蹩脚的中文和胡志斌打了个招呼，听得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说中文了。

    “所以...女儿，他就是你一直不恋爱、不结婚的原因吗？”

    男人的话又转变成了日语。

    张怀樱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本来...爸爸已经做好了陪你一辈子的准备，没想到，你还是......”

    男人笑了笑，看向胡志斌，下意识用中文盘问起来。

    “做什么工作的...收入怎么样...以前谈过几段......”

    “哎呀...爸，问这么清楚干嘛，他以前成绩可好了，肯定不会差的！”

    胡志斌一脸懵地看着二人，一下用中文和他交流，一下又用日语互相对话，整的他云里雾里的。

    “你爸爸...和你说什么呢？”

    胡志斌按捺不住好奇，小声询问道。

    张怀樱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胡志斌一愣，当即站起身来，严肃地说道：

    “叔叔，你放心吧，我对她是真心的！”

    男人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站起身来，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男人看向自己的女儿，轻声说道：

    “这个盒子里，装着我和你妈妈当年的一些东西，请你...帮我带到她的墓前，将其埋葬进去。”

    “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没办法再回到那个地方了，就...由你代劳了。”

    张怀樱接过盒子，眼睛里泛起水雾，看着这个两鬓苍白、脸上刻满皱纹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

    张怀樱和胡志斌一起，清理完了自己母亲墓前的杂草，将盒子埋了进去。

    至于盒子里是什么，张怀樱不知道，她没有打开，只是默默地将盒子埋在了母亲墓旁的土地里。

    做完这一切后，二人对着墓碑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携手向前走去。

    “小眼镜，当年的那棵樱花树...还在吗？”

    “不在了，那地方现在建起了高楼大厦，那棵樱花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我们要不要，再去种一棵？”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