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信任

    “山本医生，你一直照顾着永原君的身体，也时常出入这里。
    有没有听说，永原君将药厂的资料都放在哪里？”
    川岛康的声音，渐行渐近。
    他带着山本村，上到了二楼卧室，继续道，“永原君书房的保险柜，我已经打开了，但里面却没有我想要的核心资料。”
    跟在川岛康身后的，是穿着格子西装的山本村，40岁上下。
    他个头瘦高，头发软趴趴的贴在脑袋上，横七竖八着，显然没有打理，脸上的胡子，也很多天没刮了。
    看得出来，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山本村随手点亮了这里的灯，打量起这间卧室，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皱巴巴的烟，放在手心里磕了磕道：“永原君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把重要东西，放在显眼的位置。”
    “今天早晨，我在他的房间，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川岛康开口，来到床边，“永原君就是在这里，被人谋杀。
    巡捕房的尸检结果显示，他的颈髓被人注射硫酸。”
    山本村将烟叼在嘴里，他迈开步子，往卧室和阳台连接的大门走去。
    香凝儿撑住自己的身体，一抬眼，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安子琛。
    对方温热的呼吸，有些急促的扑打在脸上，让香凝儿又麻又痒。
    看得出来，身边的这位安探长有些紧张。
    香凝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因为从这个位置看去，能看到山本村走过来的半边身子。
    山本村站在门边停留了片刻，念叨了一句：“很冷，为什么不把门关上。”
    香凝儿竖着耳朵听着，她多少懂点日语，能听懂山本村的话，立时松了口气。
    山本村把门关上，重新回到卧室，里面传来了细微的说话声，香凝儿保持着姿势一动不敢动，努力分辨他们的对话内容。
    “新药的实验，还在进行中。”山本村在永原的房间里，找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自己手里的烟。
    他随手拿起摆放在卧室里的熏香瓶，低头嗅了嗅，笑道，“这是武藤送的吧，总爱研究这种无用的东西。
    还把他负责的人体香研究搞砸了，回到日本，他是否要向天皇陛下谢罪。”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川岛康看了眼山本村，“我也有责任，所幸，事态没有扩大。”
    山本村眯着眼，吸了口烟道：“我听武藤说，巡捕房的那个法医，让川岛君你，有些失魂。”
    川岛康蹙拢眉心，在房间里查找起来。
    他抬头看着那个无所事事的山本村，严肃道：“山本医生，请您上心一些。
    永原君手里的东西，对我们十分重要，我是怕，会落到旁人手里。
    一旦这个凶手，谋害永原君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永原制药厂的核心资料，对我们很不利。
    那些供应商的名单，如果被地下党拿到手，先我们一步，我们的损失会很大，之前做的，都要前功尽弃。
    你研究的新药，还要依靠永原手里的资源渠道，帮我们流通出去，控制整个海城。
    你难道，想和武藤一样？让你投入的精力，付之东流？”
    山本村安静的吸着烟，靠在身后的台子边。
    他冷哼一声，揉揉凌乱的头发道：“我对你们的扩张计划没有兴趣，我只对我的研究，感兴趣，我现在需要实验体。”
    川岛康阴鸷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狡猾来，他笑道：“山本医生放心，如果这次能成功渗透海城的药商市场，你的研究，我和武藤君一定大力支持。”
    山本村哼了一声，开始帮川岛康搜查这里。
    香凝儿紧紧贴在安子琛的身上，大致听明白了外面的对话，咬紧后槽牙。
    若不是今晚和安探长偷偷跑过来，还不知道日本人的野心这么大，居然要吞并整个海城的市场。
    而且，人体香实验刚被曝光，竟然还要用活体实验，帮他们研究新药。
    香凝儿从川岛康的语气里，能够判断出这种新药的研发，很可能对人体有害，达到日方入侵我国国土的目的。
    香凝儿感觉到腰背间，酥酥痒痒起来。
    安子琛单手抓住杆子，另一只手在香凝儿的身上，快速写道：相机给你，尽快把药商名单交接给夜樱，我来和他们周旋。
    香凝儿微怔，担忧的望了眼安子琛。
    安子琛摇摇头，用口型回应：没事，我有办法引开他们，你趁机溜走。
    香凝儿抿紧唇瓣，点了下头。
    说时迟那时快，安子琛轻盈的从上方跳到地面，旋即翻到阳台外侧，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他看向下面来回走动的几个日本人，扫了眼一楼的草坪，纵身一跃，借着惯性，滚到另一侧，躲在修剪平整的花草后。
    在地上捡起几颗石子，安子琛溜到正门的位置，用力将石子往楼上的玻璃扔去。
    只听咣当一声响，玻璃被打裂了，引发骚乱。
    原本是守在阳台下的日本人快速往前门的方向跑，与此同时，香凝儿也从上方轻轻跳了下来。
    落地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就顺着阳台翻了出去，快步跑走。
    她此刻的任务，是将相机里的东西，第一时间交出去。
    纵然有多么担心安探长，也不能回头。
    彼此信任，相信同伴的能力，是他们的守则和默契。
    “怎么回事？”川岛康疾步走了出去，发现客厅的玻璃，被人用石子打了，多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裂痕。
    “队长，不知道是谁，没发现人影。”
    “废物！”川岛康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他望向楼下那片黑漆漆的草坪，命令道，“搜！看看是谁。”
    人群四下散去，将永原家，团团围住。
    安子琛顺着原先的道路，又快速折返了回去，他看向阳台的位置，三下五除二，踩着墙面，徒手攀了上去。
    落地在阳台上，安子琛确认香凝儿已经安全撤离后，放松了下来，他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确认身上没有沾染前院的枯草，才从容的拽了拽手上的手套，拉开门，径直走进了永原家的卧室。
    山本村还在卧室里翻找东西，当看到多出来的人时，浑身一惊，连忙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指向安子琛。
    安子琛举起两只手，忙示好：“误会了这位先生，我是巡捕房的探长，过来勘察现场的。”
    山本村的眉毛微扬，脸上划过一抹疑虑和诧异，他朝外面唤了声：“川岛君！”
    川岛康闻得声响，快步走了进来。
    当看到安子琛的时候，他很惊讶，同时，看安子琛的眼神里，存了一份狐疑。
    安子琛淡定的笑道：“误会了川岛队长，我睡不着觉，就来案发现场，再找找线索。”
    他回头看向阳台的方向，“我刚才是从那边爬上来的，模拟一下凶手可能走过的轨迹，方便找出线索。
    这起案子，留给我们的线索，太少了。”
    川岛康将信将疑的打量起安子琛身上的衣着，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手上戴了手套，鞋子也做好了防护措施，很像是来勘察现场的。
    川岛康让山本村，把枪放下，他互相介绍起来：“这位就是巡捕房的安探长，这位是山本医生，永原的私人医生。”
    安子琛浅笑着点了下头，礼貌的打了声招呼，旋即看向这边的现场，开始走动起来：“川岛队长，也来这边检查现场？”
    川岛康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观察安子琛的反应：“是的，恰好我和山本医生聊完了事情，就带着他一同过来了。
    安探长让我查的事，也清楚了。
    山本医生根本没时间作案，案发时间里，他在制药厂，有时间证人。”
    安子琛看了眼收回枪支的山本村：“山本医生也在制药厂任职吗？”
    “是。”山本村回答的很干脆，有些自负道，“永原制药厂的研发，都有我的参与。”
    “中文说的不错。”安子琛回道。
    “我都来这里很多年了。”山本村打了个呵欠，神情恹恹的看向川岛康道，“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我是找不到永原那个老家伙藏的东西，他也从不与我说。”
    丢下这句话，没等川岛康回应，山本村就出了卧室。
    川岛康的脸色有些难看，安子琛倒是捡了个乐子，心里面开始琢磨起那位山本村，貌似他不怎么怕川岛康。
    不修边幅的打扮，漫不经心的态度，遇到危险，却具备敏捷的反应，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川岛康开了口，打断安探长的沉思，问道：“安探长，你刚才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这里客厅的窗户，被人打碎了，我不认为是恶作剧。”
    川岛康边说着话，边端详起安子琛，他总觉得，这位安探长来的太巧了。
    安子琛佯作惊讶：“哦？谁这么大胆？”
    似是想到什么的样子，安子琛自然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刚才来这边的时候，看到有几个孩子，鬼鬼祟祟的跑走了。
    或许是调皮吧，川岛队长不要介意。”
    眉心微微蹙拢了一下，川岛康旋即恢复了正常，他看向这个现场道：“既然都来了，我们再搜查一遍，希望可以找出些线索。”
    安子琛浅笑，从容的点了下头。
    午后时分，慵懒的夏风混着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封窈站在毕业答辩台上，慢声细语陈述着自己的毕业论文。
    软绵绵的女声舒缓轻柔，犹如催眠小曲，台下三个评委老师眼皮沉重，不住地点头啄米。
    封窈当然知道这是一天之中人最懒乏困倦的时段。正因如此，在决定答辩顺序的时候，她刻意选了这个时间。
    糊弄学资深弄弄子，从不放过任何糊弄过关的机会。
    果然，困成狗的评委完全起不了刁难的心思，强打精神提了两个问题，就放水给她高分通过了。
    封窈礼貌地向老师们鞠躬致谢。
    本科生涯落幕，不过她和庆大的缘分还未尽。她保送了本校的直博研究生，待将来拿到博士学位，她还打算留校任教。
    庆北大学作为一流高校，教师待遇极好，研究经费充足，寒暑节假日多，食堂林立菜式多样，阿姨从不颠勺——
    世间还有比这座象牙塔更完美、更适合赖上一辈子的地方吗？
    封窈脚步轻快走下讲台，美好的暑假在向她招手，马上就能回外婆家，葛优瘫咸鱼躺，做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快乐废人……
    “——卧槽！快看对面天台！”
    才刚出教室，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顷刻间，走廊上本来在排队等待答辩的学生大噪，呼啦啦全涌向护栏。
    本楼相隔二三十米远，正对着美院的昌茂楼。大企业家宗昌茂慷慨捐建的楼，全国各地不少学校都有。
    大太阳刺眼，封窈眯眸眺去。只见对面楼顶上，赫然有个男生坐在天台边沿，双腿悬在外面。
    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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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吧这哥们儿不会是要跳楼吧？”
    “偶买噶，学校又逼疯了一个……”
    众生嗡嗡议论，紧张中隐隐透着莫名的亢奋。楼下渐渐聚起了人，仰头张望。
    有人试着喊话：“同学，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别想不开啊！”
    封窈收回目光，转身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她既不认识这位同学，又不懂心理学，爱莫能助。有老师和这么多热心的同学在，相信不会出事的。
    “——哎，封窈！”
    还没走出两步，同宿舍的冯璐璐瞧见了封窈，冲过来拉住她，“正找你呢！那个，不是刘东旭嘛？”
    封窈只得停下脚步。“刘东旭？”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听过？”
    冯璐璐瞪圆了眼睛，“他追过你的呀！你忘啦？新国国立美院来的交换生，在表白墙上狂刷告白，说你是他的缪斯女神，还在咱们宿舍楼下拉过小提琴……被你骂了的那个？”
    封窈恍然，“噢！”
    那还是开春的时候，快半年前的事情了。
    封窈长了张美艳的脸，皮肤雪白，一双细长微挑的狐狸眼风情撩人，身材如其名，窈窕婀娜，凹凸有致。她在校园里从来不乏追求者，只是生性懒散，谈恋爱这种弄不好轻则劳心伤神、重则全家爬山的麻烦事，在她看来不是很必要。
    通常对于追求者，她都是礼貌婉拒，能避则避。只是大好的春日清晨，正是裹紧棉被舒舒服服地酣眠时，有人非要扰人清梦，她被起哄的室友叫醒，起床气难免稍微有点大。
    当时她推开窗，对楼下拉琴拉得如痴如醉的男生说了句：“同学，你这把锯，有点钝了。”
    “没有骂人哦。”封窈纠正道。
    冯璐璐侧眼瞟过舍友这张过于妩媚的脸，压低声音，“你说，他该不会是因为你吧？”
    “有这么长的反射弧吗？”
    “……也是。”
    冯璐璐忽然想起来，“哦对！我好像听谁说过他后来交了女朋友来着？”
    就说嘛。
    楼上楼下乌泱泱挤满了伸长脖子的人，老师领导们很快赶到了对面天台上，开始展开沟通劝说。
    封窈把胳膊从冯璐璐手中抽出来，“你慢慢看，我先……”
    “——封窈！我要跟、跟文学院的封窈说话！”
    这时刘东旭似乎是在劝说下开口了。
    一声干哑发颤的嘶喊，仿佛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现场瞬时炸开了锅。
    冯璐璐下意识地再次拽住封窈，张着嘴巴瞪住她。周围认识封窈的目光唰唰如聚光灯，争相照了过来。
    庆大虽大，学生不免有重名，但“文学院的封窈”，指向精确。
    马上便见主持答辩的徐教授快步奔来，手机贴着耳朵，“对对她在这儿……好的主任，明白……”
    “封窈你快来，赶紧劝他下来！”徐教授招手。
    众生像摩西分红海一样让出了路，封窈从懵圈中回神，很为难：“可是，我基本上不认识这位同学，不知道怎么劝啊。”
    万一劝不好，不会还赖她吧？
    “不认识他为什么指名找你？”别说徐教授不信，旁人的表情也明显都不信，不少人自认懂了——准是感情纠纷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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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你先过来！”事态紧急，徐教授没空跟她掰扯，“人命关天！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先答应，总之先把人劝下来再说！”
    人命关天的大帽子压下来，封窈没得选，只能挪到晒得发烫的护栏前，清了清嗓子。
    “同学——”
    她才刚开口，对面刘东旭猛地坐直，身形摇晃，惊起一片呼声，吓得封窈的心也直颤，“……小心。”
    “窈窈！你终于肯见我了！”刘东旭的嘶喊如泣如诉，“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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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骄阳如火炙烤着大地，热浪蒸腾，空气成了一面扭曲的透镜，将男生深情款款的脸折射得扭曲变形。
    封窈一阵恶寒。
    这是精神病吧？
    “同学，何出此言？我跟你并不熟……”
    “不熟，呵！”男生凄凉一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想公开，我不敢把我们交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暴晒下的水泥板烫屁股，强光混着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刺痛。刘东旭抬手抹了抹，立刻放下手，手指死死地扣住天台边沿，生怕一不小心真掉下去——
    开什么玩笑！他是要成为当代罗丹的男人，生命多么贵重，怎么可能为个有眼无珠拒绝他的女人跳楼？
    只是有人出的价码实在太诱人，要他在今天上演这么一出大戏。
    按对方的要求，他最好卡着封窈答辩的时候上来，顺便毁了她的毕业答辩。
    只是以为这楼看着不高，刘东旭上来后才感觉到怕。抖着腿直打退堂鼓，念着那人许诺他回国后大好的前途，他才咬牙横下了心来。
    些微耽搁而已，她的答辩肯定还没完成……
    刘东旭想象不久的将来，比眼前多百倍千倍关注聚焦于他、膜拜他，兴奋如电流窜上脊背，他的声音颤抖变形，倒真像极了为情绝望的歇斯底里：
    “你要口红，要包包，我都给你买了。你说讨厌马玉玲，我也跟她分手了……你明明说你爱我，可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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