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各有门道,常发出身低微,当了小偷,后来拜了师父,学了一手妙手空空的手艺,后来长大了点,也知道这手艺的神妙之处,只要看得见摸得到就没有偷不了的东西。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也给自己改了名,意思是时常能发财,还没成年,本事就学了十足十。
混出些名气后,也常有些下九流的找他合伙,坑蒙拐骗偷无所不做,老师也不管,毕竟当贼的,也不指望什么好名声。常发出手,当然是必有斩获的,而且他不光能把东西摸回来,还能送出去,甚至干过被衙役搜身的时候将东西全藏对方身上,然后被放走的时候顺手全摸回来这种事,当时就被一群狐朋狗友奉为大哥。
少年“得志”,常发也忘了学手艺时的一些叮嘱,在几个同伙的撺掇下,就去刨了一座古墓,本来一切顺利,也收获颇丰,但回到家后不久就开始生病,手也开始发抖,一门绝学用着也不顺畅。慌乱之下找师父求救,和盘托出后被师父用柳条蘸着盐水抽了一个时辰,随后才带着他准备了香烛纸马,还请了几个人,前往古墓拜祭,还回剩余财物。而他师父估摸了一下,让他挨着古墓坟头住了五年,日日跪拜,非节日不得离山,五年之后,方得脱身。
这番教训之后,常发对师承告诫再不敢违背。
“将军,我这师承,有五不沾。”常发一边搓手,一边紧张地说,“不沾赌、不沾穷、不沾腐、不沾古、不沾土。”
“什么意思?”陆凝盯着地上那截断剑,谨慎地问。
“别偷赌狗,赌狗早晚会输,碰了赌狗,自己也走背字。不沾穷,是偷穷人家费时费力,还不落好名声。不沾腐,病了的,身体坏了的那些人不要碰,鬼知道会摸来什么东西。不沾古,古玩字画这个,我们也不是专业的,玩不转也不好销赃,最好别碰。最后不沾土,我们是当贼的不是倒斗的,刨坟掘墓这事,容易有不干净的玩意,不要动。”常发一个个解释,最后指着那断剑说,“这玩意上面带着的味儿就不对,明显是从什么坟地里挖出来的,虽然我不是挖的人,但是沾了也晦气,将军,您还是饶了我吧,别让我碰它。”
“不光是你。所有人都暂时不准碰它。玄阳子、白铁衣,立刻去找秦洛将军,报告这里的发现,我们守在此处。”
玄阳子和白铁衣立刻出发,陆凝则让人将这片区域用寒冰封锁了起来。
首先,她能断定这里并非是祭仪的关键地点,最多是用来抛尸的地方,这把断剑不知道是否是妖魔特意留在此处的,目前看不出它的用途来。
其次,这把断剑也不是什么法器,她手里有秋肃英这个炼器大师炼制的法器,也知道这一类物品的使用是必须要有使用者在场的。法器的作用范围可能会很大,但本体必须带在身上才行。
倒是很像镇剑山庄里面封印的那些妖剑之类的东西。
哪怕是现在,陆凝也不想随便接触这个东西,就算常发已经碰过,而且至今为止也没有异状也不行。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处理,她不长于此,最好不要添乱。
“那么在还剩下的可能里面,比较靠谱的就是陷阱了。”
陆凝微微蹲下身子,随后猛地往后一跃,寒冰在她脚下聚集,霎时间将她的身影遮蔽。不需要她多说,其余人也立即各自钻入树林之中,维系寒冰阵的同时也布下了罗网。
在众人骤然变阵之后,姗姗来迟的一枚岩石钉才击中陆凝留下的冰层,将其击碎。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伴随着略显狂躁的土行气息散发出来,含章捏着拳头走了过来。他完全不在乎那些隐没在林中的士兵,目光只是盯着陆凝消失的位置。
这家伙果然回来了。
透过冰面的折射,陆凝看到了这个妖王,当时她解除了对方头部的能力,也记住了这张脸。只是,当时靠着奇招一举杀死了这个妖王,这一次怕是不会这么简单了。陆凝知道自己很难复刻上一次的击杀套路,而妖王只要不傻也不会再中这招。
“不出来吗?”含章歪了歪脑袋,他刚才那攻击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对于陆凝这个一个照面就弄死了他的敌人,他可是非常记恨。
无人应答,含章冷笑一声,蹲下身,将手掌刺入了地面,然后揭起了泥土。他没有直接动用大地同化,以前这么做是因为这样做基本就等于自己无敌,方便好用,然而遇到能解除掉同化状态的陆凝,含章也是想了很久的方法。
“给我出来!”
随着含章拉拽的动作,地表的泥土层呈网状被掀起,被埋在土壤中的植物根须并未随之移动,因而立刻曝露在空气之中,并开始缓缓倾倒。在如此大范围的破坏下,躲在树木上或者树后的人也不得不立刻逃离,找寻下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人挺多啊,都到了?”含章将被拽起的泥土固定在了空中,网格状的土网横在了齐腰高的位置,然后在含章的一个引导手势之下,猛然向中央一拢!
喀嚓!
所有在土网之中的树木应声而断,此刻被压薄的土质坚硬得宛如钢铁,在这一整个水平面上都会被其切断,除非还能比这泥土更加结实。
含章大笑了一声,随后一拍手,让土壤重新恢复成稀松的状态,落于地面上。
“我没听到切断血肉的声音,你们很擅长躲藏,可是不准备正面战斗了吗?”
妖王挑衅的声音在被砍伐了大片的树林之中传递,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身形,因为对于自己的本领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自己不会被同一种手段干掉两次。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跟你打。”陆凝的声音带着回声在空气中传来,“那把断剑是什么?”
“断剑?啊哈哈,原来你好奇那个。无所谓,不过是一件迅速破灭的规律留下的残痕而已,它没法改变现有的规律,反而被改变了,就变成了那副样子。”
“看来那上面有不少冤魂啊。”陆凝突然出现在妖王身前不远处,单手提着长剑,“规律居然会破灭,也就是说,它甚至不如那些残缺的律,能够维系一个小轮回。多少人或妖被绑定在了那个规律之中?”
“我怎么知道,而且我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了。”含章说着,张开手聚集泥土,在手中化为一柄巨锤的样子,“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让你看看兵刃的真正手段。”
被瞬间击杀没什么好说的,含章不会指责敌人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只会认为自己轻敌大意。然而,场面终究要讨回来,他可不是彤弓那种没多少脾气的家伙,被杀了也不以为意。
钝器。
陆凝心下微微一沉,知道这算是一场硬仗了。这妖王自大归自大,但是战斗意识倒是挺强,相对于小巧轻便,敏捷高的武器来说,钝器反而是陆凝不太容易应付的那种。
并不是指她不会以快打慢,而是妖魔用起钝器来速度也不会慢多少,何况泥土本就是他的造物,就像躯体的延伸一般,灵活性也并不比陆凝差。
刚一交手,这个猜测就被证实了。含章的巨大土锤速度比剑法也不遑多让,而且挥舞之间章法规整,一看就是专门练过技术,而非凭蛮力乱打。“兵刃”均出自李寄门下,都是长于武功修行的。
每一次锤子砸下都能在地上留下大量裂痕,泥沙飞溅而起,而锤子弹起之后的下一次锤击接踵而至,速度之快已经超过了陆凝能够抢攻的极限,她不得不以大量冰簇进行偏移和格挡,同时且战且退,试图寻找机会。
可含章根本不进行任何招数以外的攻击,按理说有着操控泥土的力量,从土下召唤个东西阻碍她或者制造一些陷阱之类的完全可以,然而含章就是不用这些手段,以至于陆凝也根本找不到反击的破绽。
“怎么了?不攻击吗?那我可要再快一点了!”含章另一只手一张,另一把泥土大锤在手中成型,双手锤轰然砸落,这一次陆凝可没法吃住攻击了,她迅速脚下一滑,顺着一道冰层往后滑了五步左右,而两把大锤落地之后砸出了一个凹坑,地面也开始向下塌陷,一股强烈的牵引里将陆凝重新往回拉扯。
“你想去哪?你哪都去不了……”
含章咧嘴一笑,便瞥见陆凝扬手一指,一片寒冰在她手指前方聚集,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冰球,四周长满了细密的利刃,然后陆凝就将这个冰球弹了出来。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这冰球对于含章来说过于袖珍了一些,以至于他只是挥动双锤,就轻而易举地将那冰球凌空打碎,而飞溅出来的冰刃也都被锤面拦住,没有一枚能打中他。
“还有别的本事吗?都用出来,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击败你!”含章大喝道。
“你的改变我看到了,该你看看我的了。”陆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生杀予夺”夹在了手指之间,和含章类似,上一次匆忙的遭遇之间,她只是用了最为直接浅显的手法抹掉了对方头部的同化,这一样不是生杀予夺的极限。
随着陆凝的话语,含章感觉手头一轻,两把锤子正在化为一片片土块从他手中掉落。
精确破坏。
经过秋肃英的调整之后,陆凝已经能够用生杀予夺进行更加精细的“交换”操作了,她不需要将那土锤整个破坏,只要将核心节点交换掉,换成自己的冰片,就能自然破坏其结构。
第二个冰球在她指尖成型,含章略有些惊讶地看了陆凝一眼,随后立刻从地面揭起了一道墙壁,第二个冰球直接炸碎在墙壁上,然后如同那两把锤子一样,墙壁也被冰片瓦解。
含章见状也是眉头一皱,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构筑土锤和墙壁了,这样的情况也同样适用于同种类型的其他类似构造效果上。当然,他的选择还是很多,作为一个土行妖王,随手就能掏出上百种不同的构造方法来。
问题在于,现在含章等效于在跟陆凝背后的寒冰阵对拼。陆凝的交换非常精细,以至于消耗不过聚集一个冰球的水平,可对于含章来说就算是一个法术用不了了,这样的对耗纯属他吃亏。更何况,天底下敢以单体之力对拼一个祭仪的存在可不多,含章很清楚自己算不上其中之一,哪怕是对等交换,他都换不过陆凝。
可陆凝哪会等他思考对策,破坏了土墙的瞬间,她就已经将冰层裹在剑身上,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冰枪,全力挥出向含章砸去。
“还你一招!”
轰!
冰片碎裂,含章倒飞出去,延长的冻痕在他身后蔓延,他不得不再次将躯体元素化,但看到在自己周围聚集的冰片,含章知道对方又要用出那诡异的破坏手段了。
“该死的——”
陆凝已经执剑追击,含章却一时只能凝聚出大量武器甩出,可冰之径已成,所有武器都被冰雾渗透后粉碎,没有任何东西能坚持片刻,阻挡不了半分。
然而就在此时,陆凝忽然神情一变,追击的速度猛然一顿,然后再次借助冰镜折射原地消失。含章滚到了地上,有些狼狈地爬起来。
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就在后方。
是妖族的援军,可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选一件自己喜欢的兵器呢?”
齐眉那张脸忽然从上面伸下来,用一个怪异的角度嘲讽地看着他,可含章却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不只是齐眉,巨阙也在此处,以及另外两位同样知晓他死亡经历的“兵刃”。
妖王鱼肠的手里抓着一个已经断气的人,而另一个妖王湛卢则对他投过一缕蔑视的目光。
而陆凝也看到了那个死者,目光一凝,那是白铁衣。
她的寒冰阵自组建以来,第一次出现了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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