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韩国王宫内,烛火摇曳。
映照着姬无夜,此刻正带着几分狰狞的脸庞。
由蓑衣客提供,指认秦时墨钰私通秦国的“铁证”,此刻正静静地摆在韩王安面前的几案上。
韩王安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其上的内容,便瞬间龙颜大怒、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寡人自认待他不薄!不仅委以重任,更是屡次三番地力排众议,鼎力支持其在百越之地的种种‘新政’!却不曾想,此子,竟私下与那虎狼之秦勾连?!”
“明日朝议,还请大将军与墨客卿,当庭对峙!如果此事属实!那么,寡人……决不轻饶!!”
在见到韩王安如自己预想般的“雷霆震怒”。
姬无夜心满意足地,躬身一礼,快步退出了王宫大殿。
他怕自己走慢一步,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就在姬无夜的身影彻底消失后。
王座上,韩王安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色却是迅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与……漠然。
秦时墨钰究竟叛国没有,他不知道。
但,你姬无夜,极其麾下渗透韩国朝野的‘夜幕’,其真正的主子是谁……
真当他这个大韩君王是瞎子啊?!
只不过……
他累了,也倦了。
就求个安稳。
所以,他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秦国在他这安插下一颗颗钉子。
以此,来表示自己的顺从。
换取自己能坐在这王位上,醉生梦死,安乐到老。
至于留下的烂摊子
那就只能相信后人智慧了。
反正,等到大厦将倾的那一日,他已经死了。
洪水滔天,又与他何干?
所以,在韩王安的视角里。
已知姬无夜是秦国安插的铁内奸。
而现在,这个资深秦奸,却突然跑来状告秦时墨钰是秦国间谍。
呵呵,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谁家间谍会相互攻讦,彼此指认的?
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无论姬无夜今日拿出什么样的铁证。
韩王安都直接默认他是在诬告了。
更何况……
短短半年时间。
秦时墨钰以各种名目,或明或暗地,上交的各色‘孝敬’与‘利润分成’。
其总额,已悄然占据了他个人主要收入来源的六成以上!
无论是先前,火雨玛瑙的份额。
还是,这一次,由秦时墨钰提供技术支持,张开地主导纺织行业大更新,所产生的利润分红。
那可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而且,这份分红,还属于那种,他只要坐着,什么都不用做,钱自动打到他个人小金库里的。
不仅完全不用他操心任何东西不说,这笔款子还属于他可以随意调动,不会受朝堂与法度掣肘。
并且,可以预见的是,这笔款子的额度,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
所以,现在的情况。
暗中分润他治下子民财富的“韩国头号秦奸”姬无夜。
跑过来跟他说,贡献了他至少六成收入的‘钱袋子’韩墨统领墨钰,是秦奸!
让他把秦时墨钰给杀了。
你别说秦时墨钰大概率不是。
他就算真是秦国奸细,那……又如何呢?
就凭秦时墨钰送的钱。
他韩王安会在乎么?
连姬无夜这个纯纯在韩国搞破坏,分他钱的秦间,他都能忍。
秦时墨钰一个给他送钱的秦间,他能容不下?
但凡犹豫一秒,那都是对小金库内的小钱钱的侮辱!
甚至,韩王安还想表示。
这种送钱的秦奸,请给他来一打,多多益善。
就在此时,一名面容憨厚的近侍,从殿外走了进来。
此人曾是韩墨弟子。
秦时墨钰多次给韩王安送礼,通过的,便是此人。
韩王安抬眼一瞥,将姬无夜对秦时墨钰的指控,对其复述了一遍。
“纺织一事,寡人已交由张相国负责。代寡人传一道口谕,让张相国连夜彻查此事!务必在明日廷议时,给寡人查出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
“诺。”
那近侍抱拳一礼,便欲转身离去传旨。
“等等,等等。”
韩王安看他这愣头愣脑的模样,连忙叫住了他,生怕他没搞懂自己话中深意,又补充了一句:
“如今天色已晚,很快就要到了宫禁时间。你此去相府,送完信后,就不必再回宫复命了。”
“诺。”
近侍再次抱拳一礼。
“……去吧,去吧。”
韩王安看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也不知他听懂自己让他将消息多传一份给秦时墨钰的暗示没有。
不过,也无所谓,张开地那老狐狸肯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今韩国的纺织业,大半利润都已落在了以张家为首的老贵族的嘴里,他们从中攫取的油水,比自己这个韩王还要多。
这些老家伙们,跟自己一样,都在秦时墨钰身上尝到了甜头。
在韩王安看来,张开地不可能会让姬无夜就这么轻易的,把秦时墨钰这尊财神爷给整死的。
——
韩相张府,书房。
夜已深,烛火却依旧明亮。
年迈的韩相,静静听着宫中近侍的汇报,微阖着眼沉吟片刻,才悠悠开口:
“王上的旨意,老夫已经明白了。这就派人去彻查此事。至于你……”
他抬手指了指近侍,“既然天色已晚,回不了宫,那今夜便在老夫这府上暂歇一晚吧。”
说着,张开地完全不理会那近侍的反应,挥手唤来府上老管家:
“王上内侍一路奔波,想必也已疲乏。让侍女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再备上些酒菜做夜宵,为这位小兄弟解解乏。”
随后,便有两位五大三粗的相府侍卫,相府侍卫,一左一右,“恭迎”着那名传信的近侍,退出了书房。
张开地面无表情地看向躬身侍立的老管家,又低声吩咐道:
“让人看紧点,别让他有机会把消息再传出去。但手脚也干净些,别留下什么话柄,让老夫在王上面前不好交代。”
“明白。”
老管家神色恭敬的点点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爹就是上一任相府管家,他从小跟着他爹,为张开地做事。
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对于自家相国的命令,他总能领会得极为精准。
做事虽不敢说能达到滴水不漏的境界,但大方向上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故而,对于这位老管家,张开地用起来向来是极为顺手的。
“至于王上的命令……你将这份信,亲手交给平儿。。”
张开地拿起笔,在一片竹简上迅速写下了几行字,将其递给了老管家。
他年岁已高,虽然尚未致仕,但精力的衰退,已经让他无力再处理事物,只能把控一下大的方向。
真正做事的人,早已是他的儿子,张良之父——如今官拜司徒的张平。
可以说,只要等他张开地致仕,这韩国冢宰之位,必然是张平的囊中之物。
其后还有聪慧程度远超他与其父的张良。
按照张开地原本的规划,张家最少能出四代韩相。
这必然会让张家这一家族,发展的极为昌盛。
但,秦时墨钰的出现。
却让张开地在这原定的传承之路上,嗅到了一抹危险的苗头。
他,太年轻了!
也……太强了!
虽说秦时墨钰如今已是二十八岁的年纪。
但在张开地眼中,这个尚未及而立之年,便已有如此手段的年轻人,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威胁。
纵使年老体衰,记忆力已大不如前,许多琐碎小事,往往前脚说了,后脚便会忘掉。
但张开地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继位大典那一日,秦时墨钰舌战群儒,侃侃而谈,剖析天下大局时,那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英姿。
他甚至至今都还记得,秦时墨钰当时所说过的每一个字。
“韩,国弱而民敝.”
张开地口中喃喃低语着,浑浊目光透过窗外,望向了天边那压得群星黯淡的清冷皓月。
低语着秦时墨钰的强韩三策:
“非攻!重工!重商!”
又想起了秦时墨钰平淡的,说出那句:
“我么?不过是想让天下人过几年安稳日子。这些年,天下百姓太苦,让他们歇一歇吧。”
张开地不禁发出一声复杂的悠长叹息:
“此子……有往圣之姿,才能绝不逊于当年的商鞅、张仪啊……”
而张开地所忌惮与担忧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但凡想要做事的人,其第一步,必然是想方设法地收揽权柄。
没有足够的权,谈个屁的变法?
商鞅入秦,推行变法,使得原本秦国老世族甘龙一派被边缘化,就此神隐。
张仪自秦国返回魏国为相之时,原本的魏相惠施,直接从魏相上退了下来,退位让贤。
张开地很清楚。
他的儿子张平,那怕有他所积累的资源在,也完全无法填补他与秦时墨钰之间的巨大差距。
换句话说,如果放任秦时墨钰在韩国继续发展下去。
若干年后,韩相之位。
必然落入秦时墨钰的手中!
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太强,城府更是深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继位大典时,秦时墨钰以新型纺织技术为筹码,主动承诺墨家只负责生产,所有生产出来的成品,皆全权交由他张开地分配,
以此,换取了他对墨家入韩的默许与支持。
张开地本以为,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而他也确实在这次交易中,为自己和身后的利益集团,攫取到了海量的好处。
使得以张家为核心的韩宫老贵族同盟,变得更加稳固,底蕴也更加深厚。
但是,就在这两天,张开地偶然间听闻,那些在此次技术革新中吃了个肠满肚肥的老贵族们,如今私下里,竟无一不对那位韩墨大统领赞不绝口。
甚至开始主动讨论,是否还有其他如纺织技术一类的“新玩意”,可以让他们赚取到更多、更惊人的利润。
直到那时,张开地才猛然惊醒。
自己,上套了!
秦时墨钰当初拿出的纺织技术,所换走的东西,可远不止墨家入韩!
他这是在拿纺织技术作饵,让他张开地,亲手将他麾下韩国老贵族们,一个个地,都引到了鱼钩前。
向他们展示,跟着秦时墨钰走,能获得怎样的好处!
一个纺织技术,就能让这些老贵族们吃撑。
炼铜呢?炼铁呢?农业呢?酿酒呢?
这些是不是都能搞出新技术?
如果搞出来了,他们能获得多少利润?!
秦时墨钰当初是将纺织技术的利益分配权,全权交给了他张开地。
可却没承诺,其他的技术也交给他啊!
若秦时墨钰真拿出了其他技术,而他张开地,却无法再将这巨大利益分配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那么,那些本就是因利益而抱团在他麾下的韩国贵族们,是否会因为利益,转而投向那位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韩墨统领麾下?!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这一手,实在是太高了。
高明到就连他这位在官场宦海中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都着了道。
直到近期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年轻人,便是让他张开地亲自上阵与之博弈,都不一定玩的过,更遑论还不如他的张平了。
平心而论,有秦时墨钰这样一位经天纬地之才出现,对于积贫积弱的韩国而言,自是一件天大好事。
可对于他张家而言,却是件坏事。
国之利益,与家族利益,该如何抉择?
他张开地五世相韩,一生服侍过五位韩国君王。
可以说,他将自己一生心血,都挥洒在了韩国的朝堂与社稷,可谓鞠躬尽瘁。
所以……他当然是选他张家的利益啊!
他为国一生操劳,这都是他应得的!!
更何况,韩国疲弱,就算真的商鞅在世,也不可能救得了。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让秦时墨钰这尊大才,屈居于一个小小的韩国了。
“老夫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好啊…….”
张开地眯着眼,对着窗外的夜色,喃喃自语道。
张良去了魏国,他做祖父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甚至派出了不少亲卫护送,确保其安全。
故而,对于张良在魏国,暂代魏墨统领,搅动风云,张开地自然也是清楚的。
对于那个摧毁了整个魏国罗网组织,率领边骑精锐,正面大破秦军先锋大将蒙武,歼灭龙虎精骑,自号‘六指琴魔’的神秘魏墨统领……
以他手中的情报,很轻松就能猜出,这位当代墨家钜子六指黑侠的弟子,除了称号外,外界再无任何相关情报,仿佛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六指琴魔’,必然就是——韩墨统领墨钰!
也唯有如此,尚处年少稚嫩的张良,才有暂代整个魏墨统领之位,号令群雄的可能。
然而,张开地虽然猜到了,却从未将这一消息向任何人透露。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孙子张良与秦时墨钰交好,他不想张良难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韩墨统领,城府太深、下手太黑!
如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想,或者说,不敢,站在秦时墨钰的对立面。
即使是这一次,张开地也只是打算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而已。
他完全没有要致秦时墨钰于死地的想法,那太危险,也太愚蠢。
他只是想借着姬无夜这把“钝刀”,将秦时墨钰这尊大神“请”出韩国罢了。
韩国庙小,实在是容不下这尊大神。
魏国地大,才是韩墨统领这等人中龙凤,大展拳脚,施展抱负的广阔天地啊!
虽说,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姬无夜能赢过秦时墨钰才行。
就连张开地,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
可……
万一呢?
万一姬无夜那个莽夫,突然激灵了一次?
又或者,他背后有秦国的推动,真的能帮他赢下这一局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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